穆雪英本想拒绝,然而端详自己的伤口,血痂与药粉遍布掌心,应当看不出什么。转念一想,若几次三番推脱,他反而会起疑。
于是不再坚持,摊开手掌,朝向练羽鸿。
练羽鸿轻轻握着穆雪英的手,端详他的伤口,指尖摩挲,寻思着要不要帮他重新上药。
穆雪英手臂微一用力,似要抽回手掌,便听练羽鸿说:“你往旁边让些,挡住了光亮。”
穆雪英冷冷道:“不。”
练羽鸿倒也不生气,他的脾气向来很好,在门派中从不动怒,只是没由来觉得穆雪英就像自己的小师弟,喜欢板着脸装大人,还非要旁人配合才好。
他没再说什么,取来绷带,动作十分轻柔,为穆雪英一圈一圈地缠上。
穆雪英也不说话,低头注视着他的动作,不知在想什么。
“我今晚想去张宅。”练羽鸿冷不丁开口。
“你开始学会提要求了。”穆雪英头也不抬道。
“我想知道胡人是如何杀人的。”
“你不是一定要去淮州么?”
“反正已来到此处,去哪都不顺路。”练羽鸿淡淡道,“若知晓了胡人的杀人方式,兴许日后便能多救下几人。”
穆雪英端详自己的右手,伤口已被绷带完全覆盖,包扎得齐整利落,还打了个不易散开的结。
“晚上再说吧。”他并未说死,留下一个充满希望的可能性,省得练羽鸿再同他争辩。
当晚戌时起,柳坡镇再无平静,街道中人马往来,火把的光辉冲天而起,声势汹汹,如同即将奔赴战场。
几个大门派的领头人约好了时辰,自镇口出发,策马先行,其后跟着大批野客散人,向山中进发。
其时风声呼啸,挽联翻卷,人人神色肃穆,不怒自威。方圆百里野兽自发奔逃,野鸟惊飞,畏惧于人类的凝聚之力。
练羽鸿起身,想去窗前查看,穆雪英拉着绳子那头,微一用力,将他拽得复又坐下。
“何时动身?”练羽鸿问。
“不急。”穆雪英漫不经心答。
练羽鸿知道悬赏令既出,虽有所准备,最好还是小心行事,斩胡之盟人数众多,一旦被认出,于黑夜的深山中插翅难逃,后果不堪设想。
他于是不再开口,盘腿打坐,静调内息。
房间内陷入一片寂静,唯余二人的呼吸之声,桌上蜡烛默默燃烧着,橙红色的火光照亮穆雪英的半张脸,他的眼底一片幽静,不知在想些什么。
待到接近子时,前去张宅祭拜的武林人士们俱已出镇,镇民家家户户大门紧闭,不敢发出声响。大街上彻底安静下来,犹如鬼城。
又过了片刻,穆雪英才终于道:“走。”
练羽鸿早等着他这句话,腰佩青其光,将骨灰坛系在身后,便即准备妥当。
二人轻手轻脚地下了楼,掌柜一家不知有没有睡着,医馆内没有点灯,唯余一点月光透过窗子照进来,不至于伸手不见五指。
练羽鸿跟在穆雪英身后,见他脚步飞快,直直向着医馆后门走去,忽而伸手,扯了下他的衣袖。
穆雪英步伐一顿,狐疑回头,练羽鸿目光看向已被修好的后门,脸现踌躇之色,似是不知该如何开口。
穆雪英却已会意,什么也没说,食指扣着大拇指轻轻一弹,一枚金光闪闪之物倏然抛出,落在敞开的药屉中,发出“当啷”一声轻响。
练羽鸿:“!!!”
补个门倒也不至于这么贵罢!
雨夜二人初入医馆,穆雪英强闯入内,踹坏了前门,那时便已赔了银子。只是练羽鸿高烧昏迷,浑然不知。
穆雪英也懒得解释,一瞥练羽鸿,趁着对方愣神之际,拉着他腕间的绳子,大步流星地离开了医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