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雾在她面前缭绕,短暂地模糊了她脸上所有的表情,只剩下那双金色的眼眸,在烟雾后显得空洞而疲惫。胜利带来的不是喜悦,而是更深沉的虚无。喧嚣的人群,狂热的呼喊,在她听来,如同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她只是这件血腥娱乐场里的一件“好用的武器”,仅此而已。
尼古丁的气息涌入肺腑,带来一丝微弱的刺激,这是她此刻唯一能抓住的、属于她自己的东西。
芙蕾站在人群外围,一个相对阴暗的角落,静静地看着这一切。
她在人们口中得知了台上的女性名叫薇薇安,薇薇安。。。VV。
她登上拳台的那一刻起,芙蕾的目光就未曾离开。
并非因为那凌厉的身手或出色的格斗技巧——在漫长的岁月里,她见识过太多大师级别的战斗艺术。吸引她的,是别的东西。
她看到薇薇安在战斗时那极度专注、近乎忘我的状态,仿佛将所有的生命能量都凝聚在每一次出击与防御中。
她看到胜利后,那双金色眼眸中一闪而过的、并非胜利的喜悦,而是更深沉的、几乎无法察觉的茫然与疏离。
她看到薇薇安点燃香烟时,那个细微的、将自我与周围世界短暂隔绝开的姿态。
芙蕾在她的记忆库里飞速运转,比对、分析。
那步伐的移动,带着某种在极端恶劣环境下磨砺出的、摒弃一切浮华的实用主义风格,那手肘的发力技巧,隐约有一丝早已失传的、强调瞬间爆发的古老格斗术的影子,而那记过肩摔后的地面控制,冷静、高效,不带任何多余情绪,更像是一种……处刑。
“好厉害。”芙蕾在心中低语。这个时代,这个地点,这个年轻的女人,像一块被时代泥沙包裹的璞玉,或者说,一头被自身力量与环境共同囚禁的困兽。
当薇薇安叼着烟,靠在拳台角落,用烟雾构筑屏障时,芙蕾动了。
她像一抹白色的幽灵,分开依旧喧闹的人群,无视了那些投来的、或好奇或警告的目光,径直向那个角落走去。
有几个看似帮派成员的男人想上前阻拦,但接触到芙蕾那双平静得近乎诡异的浅蓝色眼眸时,竟不自觉地顿住了脚步。那眼神里没有挑衅,没有畏惧,只有一种穿越了无尽时空的、深不见底的淡然,让人心生忌惮。
芙蕾停在薇薇安面前,距离恰到好处,既不至于太近引发敌意,又能让声音清晰地穿透周围的嘈杂。
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特的穿透力,仿佛能直接敲击在听者的心弦上:“你的格斗术里,有古西伯利亚流放者为了在冰原上生存而磨砺出的拳法的影子,追求一击制敌,放弃所有防御。还有一点点……嗯,非常细微的,已经失传的卡美洛骑士锻体术的发力方式,在腰胯的扭转上。”
她顿了顿,目光落在薇薇安唇下的那颗痣上,补充道,语气带着一丝纯粹学术探讨般的兴致:“不过,都被你简化、扭曲了,变成了只属于你自己的、为了活下来的技术。”
薇薇安夹着烟的手指,微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
她猛地抬起头,金色的眼眸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深潭,瞬间打破了之前的空洞,锐利如刀锋,混合着震惊、警惕和一丝被窥破秘密的愠怒,直直地刺向芙蕾。
香烟的烟雾在她面前散开,露出了她完整的、带着疲惫和汗水的脸庞。那颗痣,在紧绷的嘴角下方,显得格外清晰。
“你他妈的是谁?”声音沙哑,带着浓重的伦敦东区口音,以及毫不掩饰的敌意。
芙蕾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她的目光依旧平静,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悯,穿透了VV所有的伪装,那身坚硬的、布满了尖刺的铠甲,直接看到了内核深处那个曾经被抛弃、一直在挣扎着寻求“价值”与“归属”的灵魂。
嘈杂的拳场,弥漫的烟雾,狂呼的人群……在这一刻,仿佛都成了模糊的背景布。时间的长河似乎在这里打了一个旋,将两个来自不同世界、背负着不同诅咒的灵魂,短暂地汇聚在了这个小小的点上。
芙蕾向前微微倾身,声音压得更低,却更加清晰,每一个字都像一颗温暖的子弹,精准地命中薇薇安内心最柔软、最不设防的角落:
“你活得太沉重了。”芙蕾看着她,浅蓝色的眼眸里没有怜悯,没有评判,只有一种穿越了无数时光的、深不见底的理解,仿佛在说“我见过太多,所以我明白”,“这个时代配不上你的灵魂,VV。”
她用了“VV”这个称呼。自然而亲昵,仿佛早已呼唤过千百遍。
“你值得一个更好的时代。”
“……VV?”
薇薇安重复着这个音节。极其陌生。从未有人这样叫过她。帮派里的人叫她“黑狼”或带着敬畏的“恶犬”,养父叫她“薇薇安”,更多的是直接下命令。敌人则用各种污言秽语称呼她。而这个突然出现的、穿着古怪、说着莫名其妙话语的白发女人,却用这样一个简单到几乎幼稚的昵称,打破了她所有的防御。
值得一个更好的时代?
这句话像一道强光,猝不及防地刺入她早已习惯黑暗的心房。
她的人生信条是弱肉强食,是在这片泥沼里挣扎求生,是证明自己“有用”以避免再次被抛弃。她从不敢想象“更好的时代”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那不属于东区,不属于她这种在污浊中长大的人。
愤怒是第一反应。
一种被冒犯、被轻描淡写地否定了她全部生存意义的愤怒。这女人懂什么?她凭什么用那种仿佛看透一切的眼神望着自己?凭什么用那种施舍般的语气说什么“更好的时代”?
然而,在这愤怒之下,某种被冰封了太久的东西,似乎发出了一声细微的、几乎无法听闻的碎裂声。是希望吗?不,那太奢侈了。或许,只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困惑。
她金色的眼眸依旧锐利地锁定着芙蕾,试图从对方脸上找到一丝虚伪、戏谑或者疯狂的痕迹。但她只看到了一片平静的、如同北极冰原般的湛蓝,以及那两根微微晃动的、显得有些滑稽的白色呆毛。那眼神太古老,太深邃,不像是在说谎。
“疯子。”薇薇安最终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将还剩半截的香烟扔在地上,用靴底狠狠碾灭。这是她惯用的、结束对话和表达不屑的方式。
但她没有立刻转身离开,也没有像对待其他不识相的家伙那样,用拳头让对方闭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