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修·阿诺德(MatthewArnold)是比丁尼生更能表现当时典型的个人迷惑的诗人。与《悼念》相比,阿诺德的《多佛海滩》(“DoverBeach”)写道:
我们犹如处在黑暗的旷野,
斗争和逃跑构成一片混乱与惊怖,
无知的军队在黑夜中互相冲突。
纽曼(Newman)枢机主教在他的《为自己一生辩护》(ApologiaproVitaSua)中谈到了伟大的英国传教士普西(Pusey)的一个特点是,“他从未遭遇心灵困惑的骚扰”。在这个方面,普西让人回忆起弥尔顿、蒲柏和华兹华斯,与他们形成对比的是丁尼生、克拉夫(Clough)、马修·阿诺德与纽曼本人。
就英国文学而言,不出所料,在其中我们发现了法国大革命前后,浪漫主义反作用浪潮的领军人物对科学思想体系所做的有趣批判。在英国文学中,最深刻的思想家是柯勒律治(Ce)、华兹华斯和雪莱(Shelley)。济慈(Keats)是文学未受科学影响的一个例子。我们可能忽略了柯勒律治所致力的一套明晰的哲学公式。这套公式在他那个时代也确实颇有影响,但是本系列讲座将只提及那些一直都在发生作用的思想要素。然即便如此,也难免挂一漏万。对我们而言,柯勒律治的意义在于他对华兹华斯的影响。如此一来,只剩下华兹华斯和雪莱了。
华兹华斯对自然界异常着迷。如果说斯宾诺莎醉心于上帝,那么也可说华兹华斯醉心于自然。但是他是一个充满思想,喜爱阅读、对哲学非常感兴趣且头脑清晰到近乎单调之人。此外,他还是个天才。他对科学的排斥使他本身的分量稍减。我们都记得他对穷人的讽刺,斥责他们不该在母亲的坟墓上鬼鬼祟祟地张望,并在那儿进行采集活动。表现这种反感情绪的段落一段接着一段。在这方面,他这种典型的思想可以用他自己的话来概括:“我们谋杀是为了解剖。”
在这段话的稍后位置,他揭示了他批判科学的思想根源。他声称反对科学完全沉浸在抽象概念之中。他一贯讨论的主题是自然界的重要事实逃脱了科学方法。因此,很重要的一点必须问,华兹华斯到底发现了自然界的哪些东西不能用科学来表达呢?我是为了科学自身的利益来问这个问题的。因为这系列演讲有一个主要立场,即反对那些认为科学的抽象概念不能改变又无法更换的理念。现在也不会出现这种情况,华兹华斯将无机物留给科学去分析,而坚守着一个信念,即生命体中有一些要素是科学无法分析的。当然,毫无疑问,他认识到了有生命的东西和无生命的东西在某种意义上是不同的。但是这不是他的主要观点。他一直挂念的是那萦绕心头的山景。他主张自然是一个“独立的整体”(insolido),这就是说,无论我们如何将分离的要素视为独立的确定个体,其周围的事物都会神秘地呈现出来。他经常在特殊事例的情调中把握整体的自然。这就是为什么他会和水仙花欢笑,而在樱草花中找到“眼泪不足以表达其深意”的思想了。
华兹华斯最伟大的诗作是《序曲》第一卷。诗中充满了自然萦绕心中的感觉。文中有好些段华丽的诗句就表达了这一理念,但由于太长在此不便引用。当然,华兹华斯是一个写诗之人,对于枯燥的哲学叙述并不关心。但是对于自然的感受很难有人表达得比他更为清楚。他认为自然表现为交错缠绕的摄入统一体,每一个摄入统一体都充满了其他统一体的模态表象:
大自然的灵魂,你们存在于天宇,
在地上!在山峦重显现!在那幽寂
凄清的地方!年复一年,每当我
玩着孩子的游戏,你们必来
附体缠身:在洞中与地方,在林地
或山岗,在所有景物上印出艰险
与欲望的标记,于是让辽阔的地面
密布胜利与欢乐,憧憬与恐惧——
像大海的波涛汹涌激昂。
因此,我这里引用华兹华斯的诗是想提醒:现代科学植入我们头脑中的关于自然的观念是何等的让人紧张和困惑。华兹华斯是个天才,表达了我们理解中的具体事实,而这些事实都被科学分析给歪曲了。科学的标准化概念只在一定的限度内有效,而这个限度对于科学本身而言太过狭小了,这难道不是可能的吗?
雪莱对于科学的态度正好站在华兹华斯的对立面。他热爱科学,并不知疲倦地在诗中表达出科学所提示的思想。对他而言,科学象征着快乐、和平与光明。山丘对于青年时期的华兹华斯,就像化学实验室对于雪莱。可惜的是,人们对于雪莱文学的批判在这方面不太近乎雪莱的本性。他们倾向于将这些当作雪莱本性中偶尔流露出的怪癖,事实上,这正是他思想主要结构的一个部分,渗透入他的每首诗中。如果雪莱晚出生一百年,他将成为20世纪化学家中的牛顿。
为了评价雪莱在这方面的成就,了解他的思想如何专注于科学观念就十分重要。这在一首接一首的抒情诗中得到了充分的体现。我仅挑出一首举例,他的《解放了的普罗米修斯》第四幕。在这首诗中,大地和月亮在用精确的科学语言对话。物理实验引导着他的想象,比如,大地惊呼道:
蒸汽般的喜悦心情不可压抑平静!
这就是科学书中的“气体膨胀力”(theexpansivefases)的诗化。又比如,再看看大地的这一诗节:
我在我的黑夜高塔下旋转,
塔尖指向天空,梦着快乐,
在着魔的睡乡喃喃着胜利的喜悦,
像个青年做春梦含糊叹息,
当他躺在他的美人影子里,
她为他休息的光照和温暖守夜。
这一诗节只有那些心中先具有了一幅确切的几何图像的人才写得出来。而这些图像正是我经常在数学班上证明的。作为证据,最后一行尤其值得注意。这一行以诗意烘托出光环围绕着夜之塔的景象。没有上述的几何图像在心中,是想不出这种观念的。这首诗和他其他的诗歌都弥漫着这种情调。
这位诗人对科学如此充满好感并沉浸于科学观念之中,而对科学概念基础的第二属性理论不屑一顾。对于雪莱来说,自然仍然保留了它的美丽和色彩。雪莱的自然在本质上是一个机体构成的自然,并以我们知觉经验的全部内容来运行。我们已经习惯了忽视正统科学理论的含义,以至于不易觉察到其中所含的对于正统科学理论的批判。如果有人曾认真严肃地对待这件事情,那就是雪莱。
此外,对于自然表象的混合问题,雪莱和华兹华斯的见解是一样的。他在他的诗歌《勃朗峰》(MontBlanc)开篇提道:
万物永无穷尽的宇宙,
从心灵流过,翻卷着瞬息千里的波浪,
时而阴暗,时而闪光,时而朦胧,
时而辉煌,而人类的思想源头也从隐秘的深泉带来水的贡品,
带来只有一半是它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