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娘蹲在我身边,小心翼翼地解开被我弄得一团糟的结。
麻条逐渐松散,当最后一层揭开时,尚未止血的伤口赫然暴露在空气中——鲜血如一道赤色溪流,顺着我的指尖滴滴答答落下,在石板上绽开一朵朵红梅。
我听到阿娘倒吸了一口凉气,阿兄却如一阵风似的跑开了。
我猛地低下头,身子微微发抖,不敢看她的脸色,甚至觉得阿兄是不是去找什么木棍准备回来揍我了。
当阿娘的手即将触碰到我时,我猛地一缩——那记忆中随之而来的责骂声,几乎已要在耳边炸响。
但那双夹杂着熟悉的、淡淡皂角香气的手,却轻轻拂上了我低着的脑袋。那犹如春雨般轻柔的温暖掌心,一遍遍地梳理着为了尽快包扎伤口,而不断奔跑下散乱的鬓发。
“小翎……没事……”
她的声音舒缓轻柔,似乎能感受到我内心的不安。
“阿娘在……不疼啊。”
我的心像是被什么柔软的东西猝不及防地撞了一下,酸涩猛地冲上鼻腔,视线迅速模糊起来。
我竟从不知受伤之后,伤口会发疼,因为我总是满心满脑都在为挨骂担惊受怕。
我竟从不知受伤之后,无需遮掩躲藏,会被人这样关心伤势,温柔以待。
我竟也从不知,受伤,并不是犯错。
“阿娘……”我忍不住唤她,从喉中发出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
阿娘扯出一丝勉强到仿佛一触即碎的淡笑,伸手替我抹去不知何时滑落脸颊的泪珠,指尖的凉意激得我微微一颤。
她的笑不是发自真心,我看的明白。
但她眼底忍住的并非如我母亲那般的满腔怒火,而是因见到我的伤口而心疼。
她大概不想在我面前表现得太过伤感,怕我会因她的不安而觉得受伤是一件可怖之事。于是她露出自认为最触人的笑,一遍遍告诉我,有阿娘在,这点伤不必害怕。
“阿娘,快!”阿兄再次出现在身边时,手里已然拿着一瓶白瓷药瓶与一段干净的崭新白锦缎,向阿娘递去。
由于猎户本就经常在山野间走动,更有甚者会与野兽搏斗,所以家中本就会常备着一些功效不错的药,特别是治疗外伤的一些药品。不过或许是因为家里人许久未受过伤了,药箱很长时间都未曾翻动过,阿兄看起来似乎花费了不少时间翻找这些药品,脑门上都鲜有地蒙上一层细汗。
但是那样崭新的白锦缎,我从未见过,明显不是我们家这样的条件能拥有的。
能让我想到唯一这段昂贵锦缎的来源,就是我阿娘的嫁妆了。
“不愧是晦儿,马上就知道阿娘想要什么。”
阿娘坦然地接过药跟锦缎,准备为我上药。阿兄则在我身边蹲下,抱起我,让我坐在他的膝盖上。
夕阳西下,将我们三人的影子拉得很长。
我曾不愿对任何事物有所依恋,因为对我来说维系这种关系太难。
过去的自己无甚可恋,未来的自己又飘忽迷茫,我又何必徒留一丝执念。
而对于如今的此方天地,即使只是一瞬,我的心依旧对如今的自己问出了带着些许期待的祈问。
我可以对这里有所依恋,能将这里作为自己的一木存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