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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败的开端（第2页）

女高中生似乎在暗示他缺乏某种天赋。冈崎克制住了耸肩的冲动。无所谓，这一点他早在黑岛这个年纪就已经自己领悟到了。

审讯结束，黑岛离开警署之前不忘讨了一瓶矿泉水。

“冈崎君！问得怎么样了？”

同处一课的金子小姐在门外恭候多时。金子凪比他小四岁，理论上是他的后辈，但从来习惯直呼他的姓氏，他也不甚在意——他本来就不愿当任何人的前辈。

冈崎走过去，和她一起将胳膊倚在走廊栏杆上，望着楼下的黑岛精神抖擞踏出大门的身影，脑中滚过一串“自以为是”“莫名其妙”"活在幻想世界"的刻薄词句。

他张嘴只说：“很有自己的想法嘛，这个小孩。开头有点麻烦，不过顺利让她吐出了一些有趣的线索。金子君，麻烦你调查一下是否有个名叫‘世野井恭子’的女孩与黑岛同校，她说那是案发当晚和她一起在录像厅的高中同学。……虽然监控完全没拍到呢。”

金子同样并未扭头看他，半天才接话，似乎正在遐思：“……奇怪呀，我有种预感。我觉得这将会是我们搭档以来一起破获的，最棒的案子。”

“哈哈，但愿如此。”

冈崎星彦摸了摸口袋，碰到烟盒的轮廓，移开手。他给她分了一块黑巧克力，侧耳听着她咬断巧克力的脆响，就像迎接某种不可言喻的开启仪式。

“喂，你刚才是想抽烟的吧。”金子边吃边说。

“最初入职我也是烟酒不沾的，谁料碰上了一个喜欢带坏他人的前辈。好在他已经离职了，免得你也受他毒害。”他内心抖展日历——今天是周五，那么，明天又到了去帮小林前辈整理公寓，或者说狗窝的日子；幸好，周六周日恰巧是他的排班休息日，“……没事的话，我就先走了。祝你周末愉快。”

回家途中，冈崎买了一盒樱桃。想必不是这件小事导致了他站在天桥上忽然感到巨蛇一般的都市霓虹格外刺眼，也不是这件小事导致了他经过公寓楼下忽然被重重绊了一跤、险些脸朝下倒地。幸好樱桃一颗也没摔烂。他想，今天真是麻烦，最好快点过去。

他用钥匙打开六〇一的房门。玄关亮着灯，他一眼看见木质地板上微微颤动的，一团团干燥的藻荇般的黑头发。随手把水果放入冰箱，他蹲下身，单手捧起一绺发丝，轻轻嗅着上面洗发水的遗香。他拾起所有散落的头发，一路来到卧室前。注视着所有头发都飘入了垃圾篓之后，他照常拉开纸门。青山果然背对他，向窗懒坐，长发以一种古典的景象流泻而下。

冈崎也慢慢跪坐在地，从后搂住她的腰，细细拨开她颈后的黑发，将嘴唇紧贴她骨骼触感鲜明的后颈。她撩起落到眼前的头发，一边继续低头摆弄纸牌，一边问：“是我喜欢的那家吗？”

“当然。”冈崎知道她指樱桃。

“星彦，”她呼唤道，“我有点饿。你今天回来迟了呢，肯定是路上出了点小问题。”

她伸出手，向后摸他的脸，手指胡乱按了几下，似乎是确认他的五官仍在原位。然后她的手再度离去。一瞬间他很想吻她；可惜未到深夜，还不是时候。

他默然维持这姿势过了一会，松开她，起身出房间：“嗯，抱歉。我去做晚饭了。”

新鲜的痉挛的海虾，被青山养在盆里，已经半死不活。他逐一杀生，将其划背剔线，处理干净。对于清蒸所需的时长，他已把控得十分精准：趁着空档，他在米饭上一粒一粒摆好了梅子干。是蜂蜜味，青山坚持要买。幸好蜂蜜味梅子干和蜂蜜全然是两样东西，否则味觉上的甜腻一定会让他吐出来。今晚他原本想做茶泡饭，但他近日每逢摄入茶水，不知怎么胃里总是随之诞生一种被指甲抓挠的抽痛，只得作罢。

青山心情好时，就会放下画着纸牌图案的笔，抬眼观赏他。

他擦着盘子时，青山已经斜坐桌前，半边身体倚靠在椅背，神情有些厌倦——或者只是单纯的眼帘低垂。她百无聊赖，等待这一场冗长的报幕过去。最合乎她味蕾的晚餐，也远远比不上她所渴求之事，只有口舌歆享快意的肉身体验对她而言太过浅薄，全副官能感受的激发对冈崎来讲又太超过了。唯独在残忍驱赶他一遍一遍抵达临界点又使他被紧扼喉咙这一方面，她乐此不疲。

但她还是饶有兴味地用筷子拨弄冈崎为她点缀的梅子干。

冈崎亲吻她的念头一直挥之不去。

第二日晚，小林家的餐桌上，他后知后觉，又是他在端盘。他洗好了空盘子，无聊地从厨房门口看小林手忙脚乱往锅里倒调料包。大概是独居生活逼迫小林变得精通一切半成品食材。

每两周一次，他会在周六看望小林前辈——小林不喜欢“看望”这个说法，仿佛自己沦落成了手无缚鸡之力的孤寡老人。而他将小林的公寓称之为“狗窝”也有贬低嫌疑，其实只不过是大量堆放杂物而已，远远未到肮脏的地步；他是以自家的整洁为参照标准，故意当着小林之面如此评价的，气得小林用手肘捅他。事实上，小林四十岁出头，从警署辞职之后另谋生路，眼下在一个小型兴趣机构当业余散打教练。据冈崎所知，收入不高，因为他不曾参加比赛斩获荣誉，前刑警身份是他唯一可吹嘘的头衔。

等待晚餐时，冈崎习惯性地帮小林清点信箱的账单，数着数着，讶异道：“前辈，这个月银行没来讨债了？”

小林冷哼一声。这实际是他暗中得意的表现。他特意给两人斟满红葡萄酒，郑重宣布：

“喂，冈崎，庆祝我终于还完了该死的房贷吧！一转眼就过去二十年了。”

追根溯源起来，小林道生这笔怨债是很有罗曼蒂克色彩的。二十年前，他在网络聊天室与某个女子一见钟情，陷入爱河不可自拔，以致到了谈婚论嫁的田地；而“成熟的、独立的”婚姻生活的第一步，自然是买房。虽然冈崎不认为小林真有所谓经营婚姻的热情，他总觉得小林的大脑沉浸于那股对素昧谋面女网友的狂热迷幻中，谈婚论嫁只是世俗惯性带给他的附庸，“因为所有人都会那样做”，所以他也不假思索作出了愚蠢的抉择——就在他擅自垫付了首款、约好与恋人见面的翌日，一张照片寄来：一个戴着黑色口罩的年青男人对准镜头竖中指。相片背面是潦草又粗鲁的笔迹：蠢货，别真的买房了！老子骗你玩的。

爱情故事的结局就是小林搬入了对单人而言空间过剩的公寓，凭一己之力还清了二十年房贷。

催人泪下啊。冈崎由衷地想。

他问小林，是否曾经追查那骗子的身份。小林说自己起初找过，发现对方似乎是个初出茅庐的□□分子；但后来此人线上线下都杳无音讯，便再也找不到了。再说，事实上讲，那人并未从自己这里捞到一分甜头，包括转入了银行安全账户的房款：除了存在于概念中的购置婚房，两人没聊过任何有关金钱的话题，否则刑警直觉早就令自己起疑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