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氏闻言,心里安定了些,但此事毕竟来得太过突然了,外甥女一走就没了消息,在有准信之前,她都无法彻底安下心来。
她只能按捺住心中的焦虑,跟孙女海棠闲聊着家常,等待宫中的进一步消息。
海棠比她要镇定多了。虽然有些意外金嘉树竟然真的向许太后提起了方氏的故事,可海棠心里是有底的。金嘉树会开这个口,就会注意言辞说法,不会让许太后对方氏产生不好的印象。兴许他是听说了那禁军小将为继母请封诰命的故事,认为时机合适,才向许太后开了口,让方氏搭上了这波东风,跟着沾一回光。虽然不清楚朝野间眼下对许太后的做法会有什么反应,但怎么也不会比上辈子更糟糕了。
上辈子人尽皆知许太后是妇人二嫁才封的妃,嘉奖一句有功于前后夫家的妇人,还要被人嘲讽是在往自己脸上贴金。这辈子先帝在世时就为许太后的身世下了定论,敌视许太后与新君的孙家党羽又丢官的丢官丶蛰伏的蛰伏,已掀不起风浪了。就算有人发现许太后是二嫁之身,也不会公然推翻先帝的定论,大肆宣扬此事,那么她嘉奖两名再嫁的妇人,就是真心称颂她们的「义行」了。哪怕知情人心里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外界的舆论也会友好许多。
更何况,如今正值禁军换防的关键时期,考虑到前头禁军闹出来的几次祸事,新君母子急着要拉拢禁军新人,也是顺理成章的。为了拉拢禁军而向其中一名小将施恩,加恩其母,更是合理手段。哪怕内阁文臣们不乐意看到有新晋武官得益,也不会在这时候跳出来给皇室添堵。只要许太后不会大肆鼓励寡妇再嫁,放弃守节,违背了他们这些文人士大夫的主张,他们最后多半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把此事含糊应付过去。
兴许还会有文官觉得,只要军中有新贵冒头,分薄了周家丶涂荣与颍川侯头上的圣眷,尤其让前者对新君的影响力下降,便对朝廷更有利,说不定还会推波助澜一番呢!
海棠淡定地陪祖母马氏聊天,顺道将小年夜的菜单给定了下来,还能代替祖母给未来孙女婿添两道过节的好菜,打发人往金家去了一趟,捎去一封她亲笔写的帖子。帖子上的辞句十分正常,不过帖子角落里有精心绘制的花纹,其实是变体的密码来着。
金嘉树看到帖子,应该不会漏过这些密码吧?但愿他事后能尽快到海家来一趟,她也好问清楚事情的经过,否则就要等到哥哥海礁空闲时,再去金家询问了。
傍晚时分,海礁再次护送方氏与海宝柱母子,从宫里回来了。
一同回来的,还有半车内造的上等衣料与七八个大小不一的箱子,俱是许太后赏赐给方氏的。海棠在自家门前看到车上的东西,就知道方氏此行入宫的目标已然顺利达成了,从此再也不必担心她会再受族人诋毁。
方氏本来一直很平静,行动间端庄娴雅,显露着曾经作为大户主母的风范。可她下车入宅后,直接走向了二舅母马氏,猛然抱了上去,便当场放声大哭起来。
海宝柱落在后头,见状不由得红了眼圈,忙抬袖抹了一把,随即便露出了微笑。
第1049章赏赐
马氏安抚着方氏,等到她不再哭泣,就把人拉进正院上房中,坐下细谈进宫晋见太后的经过,顺道将同行的海宝柱也一并叫上了,还打发了人往长房的小院去喊海宝珠与邱姨娘。
海棠没有跟上,反倒是走到车边,往车厢里望了几眼。
十二匹素缎,十二匹素绢,都是适合方氏这个年纪的寡居妇人穿的衣料,另外还有四匹大红妆花锦缎,极有可能是为方氏即将出嫁的爱女海宝珠准备的。至于那七八只箱子,里头有一整套的金镶碧玉行头首饰,一套内造青花炉瓶三事,一对寓意喜庆的红玉双喜鸳鸯佩,一副赤金镶百宝缨络,一套银镶红珊瑚的酒器——后面这几件很明显都带着喜庆色彩,估计同样是要给海宝珠做陪嫁,在婚礼上佩带的。最后两只小匣子都上了锁扣,海棠只将其中大一些的那只匣子打开了,发现里头是一个卷轴,用宝蓝色锦缎装裱着,还散发着淡淡的墨香。
这是什么人的书法作品吗?莫非是许太后给方氏赐了墨宝?这双比她赐下的金银首饰丶绫罗绸缎意义更加重大了。
海棠只将这一只匣子合上,拿在手里,转头问哥哥海礁:「今儿进宫顺利吧?是不是金大哥跟太后说了表姑的事?」
海礁点头:「除了小金,再没有别人了。今日还算顺利,虽说人人都认为另一位夫人才是太后真正要施恩示好的人,可我觉得表姑也十分受重视,半点不比另一位夫人差。只要得了实惠,旁的都不算什么。有人更引人注目,即使有什么非议也会冲着她去,表姑正好得个清净,可以安心为女儿备嫁了。」
他今日一路跟着方氏与海宝柱母子进宫,甚至一路将人护送到寿康宫许太后殿前,还被许太后召进殿中问了话,亲身经历了今日的这一场召见。他从头到尾看得仔细,虽说许太后对那位禁军小将的继母说话的时间更长,问的话也更细致,还直接下旨赐了对方诰命,可方氏也是差不多的待遇,甚至还得了一样更重要的赏赐——太皇太后周氏亲笔所写的「仁孝慈义」墨宝。
许太后赞扬方氏,在强权迫害下牺牲自己的名节去保护合族家业与性命,是「仁」;倾尽全力护住公婆留下的家底丶保全夫家血脉,是「孝」;平安送走亡夫留下的唯一子嗣,还一直资助对方母子,又在江家的百般欺压下护住女儿,确保亡夫的一双儿女都保住性命,平安长大,是「慈」;她做了那么多事,最终回归前夫家,却不曾贪恋财权,而是将家业原封不动地交到了庶子手中,自己带着女儿飘然远走,这便是「义」了。许太后认为,方氏为前夫家做了那么多事,乃是寻常女子做不到的,值得世人敬佩。无知族人只以名节诬其仁孝义举,实在是鼠目寸光,更有忘恩负义之嫌。
许太后亲口训诫海宝柱,要终身谨记嫡母恩义,子子孙孙不可忘却,无论无知族人如何诋毁,他都不能做忘恩负义之事,要终身奉养嫡母,保她晚年无虞,也要友爱长姐,互相扶持。
海宝柱谨领懿旨,还心甘情愿地给许太后磕头谢恩,只觉得自己再也不用担心,会因为想要孝顺嫡母而被族老责备了。
这可是太后的旨意,谁敢违令?!
海礁笑着对海棠道:「出宫路上,宝柱一直在叽叽喳喳,说要奉表姑回老家祭祖,叫全族的人都来瞻仰太皇太后的墨宝与太后的赏赐,省得他们再胡说八道。还说要让宝珠也一并回去,族里规矩,每个女儿出嫁,公中都要出一份嫁妆的。前些年族里那般艰难,表姑也不曾叫出嫁的女孩儿们受委屈,更何况如今族中的产业已经归还了八成,情况比早些年好得多了,宝珠这一份也不能缺了去。他还要将长房祖传的金珠玉饰从族中长辈手里要回来,交给表姑掌管,当中有好些东西,都能给宝珠添妆呢!」
海宝柱大概是过于兴奋了,以至于车厢里的人都觉得他过于呱噪。最后是方氏开口,驳回了他的提议。
回乡没问题,祭祖也是可以的,长住就免了,掌管长房祖产更是不必再提。方氏不打算拒绝海宝柱为长姐添妆,但不想再回到海家族中生活,更不想再沾手长房财物。她在京城过了半年的清净日子,对目前的生活十分满意,不想再做改变。之所以答应回乡祭祖,再见海氏族人,只是想要为自己正名,也免得死去的父母与公婆丶亡夫名声受损罢了。
海宝柱有些沮丧,不过很快又重新振作起来了。嫡母爱住哪儿就住哪儿,想跟谁同住,就跟谁同住,不需要听他的意思。只要嫡母长姐觉得高兴,他怎样都行。反正族人们不能再说嫡母的坏话了,也不能再拦着他孝顺嫡母了,有嫡母在,他也无须再受制于族中长辈,如此皆大欢喜,旁的便都是不重要的旁支末节,不值一提。
海礁说起当时的情形,脸上便不由得露出笑意来:「我今日才知道,原来宝柱还有这么活泼的时候。我还以为他小小年纪就成了个学究,终日端着个稳重作派呢。不过这也是好事,表姑的麻烦总算解决了。至于族老们是否真心诚服,背地里也不再说三道四,我们就管不着了。只要他们别当面给表姑添堵,谁管他们心里怎么想呢?」
海棠听了,也点头道:「是这个理儿。而且表姑得的墨宝是太皇太后亲笔,这份量又更不一样了……」太皇太后周氏的贤名是无可置疑的,不象许太后还有二嫁这个雷在。方氏手握太皇太后的亲笔,便是先帝在世,也无人能质疑她的品行为人了。
而许太后会为方氏求得太皇太后的墨宝,而不是自己亲笔写上一份,是不是也有这一层用意在呢?
海棠低头看了看手中装着墨宝的匣子,看向兄长,压低了声音:「我怎么觉得……其实太后娘娘对那位诰命夫人的礼遇才是幌子,真正要嘉奖的是表姑才对?」否则又怎会特地准备这么一份墨宝呢?相比之下,那位诰命夫人的诰命册封,就显得有些寻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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