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姓开始自发前来献物。一位老农送来半袋陈年糙米:“这是我爹临死前攥在手里的,他说,宁可嚼土,也不吃假赈粮。”
一名盲眼琴师抱着残琴登台:“这是我师父的琴,他在狱中弹完最后一曲《招魂》,就被割了舌头。”
记忆如潮水,一旦决堤,便再也无法阻挡。
三个月后,首个“记忆驿站”在北方重镇怀阳落成。那日天降大雨,可数千人冒雨前来,排队讲述家族往事。晚芜亲自执笔记录第一位讲述者??一位八十岁的老兵。
“我叫赵铁柱,十九岁参军,隶属边防第三营。永昌七年冬,上级下令清剿‘叛党余孽’,实则是一村百姓因抗税被抓。我们奉命放火,封锁出路。有个女人抱着孩子跪在我脚下,求我放她们一条生路。我没敢看她眼睛,转身点了火。那天晚上,我听见孩子的哭声烧了三天。”
老人老泪纵横,“这些年,我每晚都梦见那双眼睛。今天我说出来,不是为了原谅自己,是为了让你们知道,命令从来不是杀人的理由。”
全场寂静无声,唯有雨打屋檐。
晚芜合上记录本,轻声道:“谢谢你,说出这份沉重。”
仪式结束时,雨停了。一道彩虹横跨天际,映在驿站门前新立的石碑上,碑文只有四个字:“我们记得”。
与此同时,紫晶残片的变化愈发明显。它不再只是共鸣工具,竟开始自行浮现影像??有时是某段被遗忘的对话,有时是一幅早已消失的地图。晚芜渐渐领悟,这并非单纯的器物,而是“记忆本身”的结晶,承载着无数未竟之言、未了之情。
某夜,她再度入梦,重回地下图书馆。这一次,走廊尽头坐着一人,背影佝偻,身穿褪色朝服。她走近一看,竟是沈知言。
他没有回头,只低声问:“你还记得我的名字吗?”
晚芜怔住。“记得。你是沈知言,永昌帝,篡史者,杀人者。”
他苦笑:“可我也曾是太子沈砚之,最爱读《孟子》,梦想做个仁君。是谁把我变成这样的?是我的野心?先帝的逼迫?还是这个位置本身,注定要把人心炼成铁?”
晚芜无言以对。
“我不求你原谅。”他缓缓起身,走向一扇标着“遗忘之室”的门,“我只是希望,有人记住我曾经挣扎过。哪怕只有一瞬。”
话音未落,他的身影化作灰烬,飘散于书架之间。
晚芜惊醒,发现紫晶旁多了一张纸条,字迹陌生却有力:
>“真正的救赎,不是抹去罪,而是让罪不再重复。
>你不必爱我,但请不要让我彻底消失。
>??沈知言(或他曾是的人)”
她久久凝视,最终将纸条夹入《帝王夜话》副本,封存于记忆库最深处。
转眼秋至,“百城千口”计划已覆盖三十七城,收集口述材料逾两千份。晚芜主持编纂首部《民间记忆实录》,分为五卷:饥馑、流徙、缄默、抵抗、重生。书中没有英雄史诗,只有普通人如何在黑暗中活下来的故事。
新帝阅后落泪,亲题序言:
>“朕非生于金殿,不知锦衣玉食之乐;朕长于荒野,深知一碗粥可换一条命。
>此书非为羞辱先朝,乃为警醒后世:权力若脱离真实,必成暴政;国家若拒绝记忆,终将灭亡。
>自今日起,每年四月初八定为‘省罪日’,全国停乐一日,诵《忆归》,祭亡魂,启新思。”
诏令颁布当日,京城内外钟鼓齐鸣。晚芜站在共忆堂最高处,望着四方百姓低头默哀,忽然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平静。
她知道,这场战争远未结束。旧贵族仍在暗中串联,边境局势亦不稳定,甚至有传言称北狄内部主战派正酝酿反扑。但她已不再恐惧。
因为她看见,越来越多的年轻人走进“记得斋”,自愿成为记忆传承者。他们中有曾是禁军后代的少年,也有昔日权臣的孙女。他们不再回避过去,而是主动追问:“我家做过什么?我该承担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