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人再敢说话。太医们沉默着进进出出,借了客栈的厨房,不多时,药已经煎好了。
一碗苦得发黑。
谢危行接过来,坐在床边,一手托住挽戈的后颈,另一手扶着碗沿。
挽戈没有要醒过来的迹象,睡得很深,苦气才到唇边,就已经皱着眉头偏过头。
谢危行按着她的后颈,喂了几口,没几下,挽戈就下意识把那几口苦顶了回来。
谢危行实在没什么照顾人的经验。
他倒是有给人喂毒药的心得。先前在镇异司的镇狱里,送人下地府,下颌一卡,碗一扣,下去就结束了,哪像现在小心翼翼。
他试着再喂一口。挽戈还是只吞了一点,就全吐出来了,滚在他指上,一烫。
谢危行想了想,才想出个勉强能用的主意。
他伸一只手捏住了挽戈的鼻子,趁她忍不住张嘴时,另一只手碗沿一倾,药汤就沿着舌根下去了。
第一口还顺,第二口时,她突然整个人一紧,肩胛绷住了,往下是肘尖,照着谢危行下颌就要顶过去。
谢危行天生的手欠,从来这种事没少干,对挨揍这种事早有预感,左手先一步扣住了挽戈的腕骨,然后一按。
“还凶,”谢危行差点挨揍,但是还是乐了一下,“本座可是在帮你。”
挽戈听不见,只是本能又挣扎了一下。
谢危行不跟不清醒的人较劲,把他左手手腕上那串挂满了铜钱的黑绳,顺手一绕,缠住她的手。
后面的药喂下去,挽戈还是咽得艰难。等到最后一口结束,谢危行松开按着她后颈的手,她才下意识侧过头。
谢危行却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一块糖,顺手掰成两半,塞给挽戈。
她迷迷糊糊中还百般抗拒,等舌尖碰到了那点甜,终于慢吞吞含住了。
谢危行笑道:“本座是好人吧。”
他把另一半的糖,自己叼了。
迷迷糊糊间,挽戈梦的很深很深很深。
梦里是朱色的门,那是萧府的大门。她在这里只长到五岁,却已经是京城有名的扫把星。
无端出现字的纸张、人进去就走不出来的门、熄不灭的灯。
寻常的人一辈子也难以碰见一次诡境,但是她出生到五岁,哪里有她,哪里就有诡境。
萧府的人从此不敢靠近她。
镇异司的长官派人来看了,说,要么就送去供奉院,拜师给老国师,要么就远远送去神鬼阁。
神鬼阁是专门处理诡境的门派。
母亲不愿送她去供奉院,甚至连老国师屈尊降贵上门求见,也不肯。
——母亲说,供奉院在京,太近了。要送,就送的远一点,最好这辈子不再回萧府。
五岁那年,她终于离开了那个朱红色的门,去了神鬼阁。
雪夜里,老阁主披着一件很旧很旧的鹤氅,递给了她一支很细很长的金针。
后面她知道了,那是借阳针。
后来却仍是人声,忽远忽近。
“这孩子啊,天赋很高,可命灯太弱,怕活不过十八……”
最后,是母亲从灯后的背影,声音很轻。
“挽戈,如果你的命能换他的命,那也算是……你的福分。”
——原来这并不是假设。
挽戈骤然睁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