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长夸奖了,弟只希望能尽力做好事情便好,……”潘岳忙举起手中杯盏、谦恭着答道。
“贤弟如今学业有成,又前程辉煌如锦,未知贤弟可否在考虑着成家之事?”夏侯湛醉翁之意不在酒,目光颇有深意地盯向潘岳。
“唉,……”潘岳听闻义兄夏侯湛问起自己的感情之事,不免心下愁肠百转,长叹一声,放下了酒杯,“只是苦于小弟直到今日,也还不曾得知,她到底身在何处啊!”
“看来贤弟是非嵇中散的女儿不娶了?”夏侯湛的面上闪过一丝令人难以察觉的醋意。
“也许……她只是我命中一个美好的梦,只是这个梦,我却宁愿长久地做下去,不愿意醒来而已!”潘岳话语间一阵莫名的、难以言表的惆怅。
“贤弟、愚兄敬你,你我弟兄今日不醉不归!”潘岳的心情,夏侯湛感同身受。潘岳的痛苦,夏侯湛更痛上几分。所以他不再问潘岳什么了,也不再说话,只顾一个人借酒浇愁愁更愁。
“兄长,弟听闻兄长已然成亲,而且嫂夫人还是皇族的公主,只是因为弟那时正在学院读书,未能前来给兄长道贺,真乃弟之过也,愚弟敬兄长一杯,算是请罪了。”潘岳起身,举杯敬向夏侯湛。
“成亲?公主?哈哈哈,……”此时的夏侯湛已颇有些醉意了,听闻潘岳给他贺喜,不觉阵阵酸楚涌上心怀,顾自一人提杯在手,仰头一阵哈哈苦笑,笑这讥讽的世道,笑这讥讽的人生,更笑他自己这荒谬万般、悲催万般而又讥讽可笑万般的、“莫须有”的婚姻。
“兄长,……”潘岳端起的酒杯停在空中,疑惑重重地看着自己心中,一向干练潇洒的义兄夏侯湛,不明白今日今时他眼中的的义兄,为何看起来竟会是如此的憔悴、颓废。
“贤弟,愚兄我不胜酒力,恐怕不能再陪贤弟了,贤弟今晚可留宿在这里的客栈之中,房间,愚兄早已派人为你安排妥当,等明晨,明晨愚兄再来为你送行。”
富安搀扶着夏侯湛回了许昌县衙,潘岳虽也稍稍有些头脑发晕,但还不至于像夏侯湛那般步履歪斜、站立不稳。潘岳是个感性又细心的人,今日他面前的义兄夏侯湛,让他有些实在看不明白,他不懂洞房花烛才时隔不久,理应正自陶醉于新婚燕尔之中的、他的义兄,为何看上去竟总是那般得凄凉无助!
这晚的月亮皎洁、明媚,圆圆满满。
潘岳推开客栈二楼的纸窗,遥望着夜空如水、冰轮如镜,对景伤怀,心下不免一片异常的凄冷,他努力地回想着他定格于脑海、心间,墨菡那清丽、绝俗的倩影,却似已有些不再清晰,我已将心付明月,未知明月照何人?
夏侯湛被富安寸步不离地扶持着,回到府上后园时,司马文萱屋里的烛光还依旧亮着,夏侯湛此番也许是真的喝醉了,也许是他忽然间懂得了怜香惜玉,真心实意地想来看看他久违的新娘,挥手示意、吩咐富安回去之后,他竟然身不由己的独自一人,醉意醺醺、晃晃悠悠地不请自到,第一次迈步走进了司马文萱的房中。
司马文萱这时正在两个贴身婢女的帮助下,对镜卸妆。当她隔着珠帘,居然意外地看到,与她成婚已整整两载有余,却从未踏足过她卧房的丈夫夏侯湛,那雄伟俊丽而又倜傥瑰杰的身影,出现在了她外间屋的门口时,她的一颗芳心禁不住“扑通”一下颤动,手上的钗环也蓦然掉在了地上,“采玉,你二人先退下吧,……”
“诺,公主。”两个婢女应了一声,便低头转身退了出去。
司马文萱褪去了珠光,擦拭了粉黛,一头长长的乌发飘逸在身后,明眸善睐、含辞未吐,修长、高挑儿的身形,袅袅婷婷地便站立到了夏侯湛的近前,经珠不动凝两眉,铅华销尽见天真,“孝若,你来了,……”
夏侯湛迷离着一双醉目,恍恍惚惚地端详、打量着自己面前语笑嫣然、貌若芙蓉之初发,对他总是那般含情脉脉的、这个熟悉而又陌生的女子。良久以后,他好像才终于能够认定,他面前的这个虽称不上倾国,但也绝对算得上倾城的女子,并不是他日思夜想、久久难忘的菡儿。思绪惊醒之时,夏侯湛顿然转身、便要离此而去,却不料早已被司马文萱从身后紧紧地,柔情万千地拥抱住,“孝若,留下来吧!……”
夏侯湛那颗空虚绝望的心,止不住莫名地颤了一下,他转回身来,再次定定地看着眼前这张形如满月、娇艳如玉的秀脸,模糊又清晰,陌生又熟悉,像是他的菡儿在对着他笑,又转而对着他哭……他的心终于又跳动得厉害,他低下头去,吻着她,由轻微到狂热……而他怀中的她,并没有丝毫的羞怯,反而是更加狂热地迎合着他,他疯狂了,一把便抱起了她那早已瘫软如泥的身子,抱上了那张披红挂彩的、莲花并蒂的秀床,解丝带、褪锦袍,缠绵的烛光被他一口吹灭……
司马文萱幸福地享受着她梦寐以求,朝朝暮暮都在默默思念的,这个英俊得无与伦比、如梦似幻般的男人,带给她的心灵和□□上的双重恩泽。甚至连他此时口中、身上,弥漫着的浓重的酒气,在司马文萱闻来,都有如、都变成了,一种奇异的酒香,和室内缭绕的沉香之气交织、缠绕在一起,迷幻幽远,醉得她恍如腾云于天界,飘飘欲仙……
这一夜,她终于了了她此生的夙愿,成了他的女人。而他,那个与她一直都恍如隔世的、惊艳了时光的男人,无疑,也终于成了她命中的另一半……
多情的金乌,早早地便把一缕淡淡的、清凉的晨光,投注在了这间屋外那充满无限惬意的窗口。司马文萱睡意微醒之时,缓缓地转过身来,脸对着脸,静静地、充满爱意地看着自己身边床上,这个令她着魔、令她忘我的男人,“孝若,你醒了,……”
夏侯湛迷迷糊糊地睁开了双眼,觉得头有些莫名的酸痛,睡眼惺忪之际,当他于迷乱茫然之间,终于能够清楚地确定,自己身边躺着的,仅仅穿了轻薄的艳粉色裲裆的女子,本是司马文萱而不是他的菡儿时,他好像才蓦然间、突然明白了一切似的,慌忙拿起自己的衣袍,翻身下床。
“孝若,为何要对我这般冰冷,难道我不值得你爱吗?”司马文萱委屈的泪水在眼眶中滚来滚去,继而又滴滴点点地打湿了她那细腻似雪的前胸,也赶忙起身穿衣,再一次从身后紧紧地搂抱住了夏侯湛的腰。
夏侯湛囧着一张俊面,无言以对。
“孝若,你知道吗?我虽成长在皇族,却经常为自己身为女儿身而感到懊恼,我自小就羡慕你们男人,可以驰骋天下,可以到处游学,可我身为小小的女子,虽然习文又练武,却只能每日独处闺中,与花儿作伴、与鸟儿交谈……那一年,我缠着哥哥非要他带我去至朝廷的最高学府、洛阳的太学长长见识,哥哥他因拗不过我,便让我女扮男装,跟随着他去了一次太学。而也就是那一次的太学之行,我无意之中见到了你,就仿佛见到了我生命中无尽的阳光一般,从此,我便深深地爱上了你……我告诉母亲和哥哥,我此生,要么终身不嫁,要么,就嫁你夏侯湛为妻,无论贫穷还是富贵,我都无怨无悔……”
夏侯湛安静地听着、安静地回想着,但他的记忆之中,却无论怎样,都还是丝毫也搜索不到有关司马文萱的任何印记,“昨晚,昨晚是我对不住你,我,我该走了,……”
夏侯湛想要挣脱掉司马文萱,却被她一双柔荑软臂抱得更紧了,“孝若,难道你连一句话都不想和我说嘛?我可是你的妻子呀!”
“你松手,我该走了,……”夏侯湛伸出手去,使劲儿地掰扯开了、司马文萱纠缠在他腰间的嫩白双臂。
“孝若,菡儿是谁呀?……”夏侯湛双脚刚要迈出门去,却被司马文萱一句话问得,定在了原地。
夏侯湛怔怔地站在原地多时,怔怔地沉思浮想了多时,可是最终,他却还是连半个字都没有吐露给司马文萱。
“孝若,你今晚还会再来看我吗?”司马文萱桃腮杏眼、飞雨逐花,倏然间便腾起一团轻红的雨雾。朱唇婉转,细语缠绵,期待着她自己能够收获一份肯定的回答。
夏侯湛回过头来,用一种矛盾中略带嫌弃的眼神,看了一眼他身后柔美万分且又娇媚万分的司马文萱,却仍旧还是闭口不答一言半语,就头也不回地,闷闷地走了、离开了。不知他以后的日子里,还将会在何时,才能够再次光顾一下司马文萱的魅惑温柔乡。
司马文萱酸苦无限的泪水不停地流着,流得整个心都被淹浸得再也没有了一丝一点的知觉,但她流着泪的目光,尽管雨雾迷蒙,却还是一直恋恋难舍地追随着夏侯湛,追随着那个令她难以攀折、难以俘获,总觉遥不可及的、毅然远去的身影,……
“智者乐山山如画,仁者乐水水无涯。从从容容一杯酒,平平淡淡一杯茶。”智者乎?仁者乎?一个人生于凡尘,恐怕就难免被凡尘的俗事所累,都说“英雄难过美人关”,可美人又岂易过英雄关?古往今来,多少痴男怨女,能坦然洒脱地闯过一个“情”关的,试问,又有几人?有几人能够做到轻挥衣袖、淡然回眸、潇潇洒洒、飘然脱尘,不带走一片云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