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柿的甜香还未完全在院子里散尽,日子仿佛又回到了之前的节奏,却又有什么东西在看不见的地方悄然改变了。
裴砚之变得比以往更加沉默,却也更加…专注。小风在院子里喂鸡,咕咕咕地学着鸡叫,引得那群芦花鸡围着她打转。他就坐在黄葛兰光秃的枝桠下,手里拿着那本旧书,目光却久久地落在她身上,看着她被鸡群簇拥时脸上那简单快乐的微笑,看着她发间沾上的一根草屑,看着她冻得微红却依旧灵巧的手指。
那目光深沉得像潭水,带着一种近乎贪婪的留恋,将这一幕幕最寻常不过的画面,用力地镌刻在心底。小风偶尔抬头撞上他的视线,他会极其自然地垂下眼眸,看向书页,仿佛只是恰好抬眼休息。
“阿辞,你看这只母鸡,是不是又肥了些?过年炖汤肯定香!”小风拎起一只扑腾的母鸡,笑嘻嘻地朝他展示。
裴砚之的目光掠过那只一无所知、咯咯直叫的鸡,又回到她亮晶晶的眼眸,喉结微动,只淡淡“嗯”了一声。他心里想的却是,过年时,他会在何处,而她是否真的会舍得炖了这只鸡。
午后,小风搬了小马扎坐在屋檐下,就着天光缝补裴砚之那件磨破了袖口的旧衣。针脚细密,是她能拿出的最大耐心。裴砚之没有看书,而是拿起了小风之前未编完的一个小筐,手指翻飞,极其精巧地继续编织起来。他的手法远比小风娴熟,编出的花纹复杂而美观。
小风偶尔抬头看他,惊叹道:“阿辞,你编得真好!这个花样我从来没见过!”
裴砚之手指一顿,没有抬头,声音低沉:“小时候…见人编过。”那是王府里手最巧的老匠人,编出的东西曾作为贡品。他未曾想过,有朝一日会在这农家小院里,用这手艺来打发离前心慌的时光。
小风不疑有他,只觉得他今天格外…温和。她兴致勃勃地计划着:“等这批柿饼卖了,我去扯块新布,给你做件冬衣吧?你带来的衣服都太薄了。”
裴砚之握着藤条的手指微微一紧。冬衣…他穿不上了。
“不必麻烦。”他声音有些干涩。
“不麻烦不麻烦!”小风连忙说,“你教我写字算数,我还没谢你呢。”她总是将付出与回报算得这样清楚,固执地守着那“五十文”的界限,却又在界限之外,毫无保留地付出更多。
傍晚,小风在灶台边炒菜,锅里油烟升起,她咳嗽了两声。裴砚之默不作声地走过去,拿起柴火,一根根递进灶膛。火光映着他俊朗却冷硬的侧脸,与他此刻做着添柴烧火的行为形成一种奇异的反差。
小风有些受宠若惊:“哎呀,不用你,别呛着你…”
“无妨。”他打断她,目光专注地看着灶膛里跳跃的火苗,仿佛这是天下最重要的事。
夜里,小风屋里的油灯亮了很久。裴砚之站在自己窗前,看着那昏黄的窗纸上映出的模糊身影——她似乎在赶工缝制什么。是在做那件冬衣吗?他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揪紧了,闷闷地疼。
他悄无声息地走到院墙角落,那里放着明天小风要带去镇上的编织物。他极快地从袖中取出一个用油纸包裹的、极小的事物,塞进一个草编小动物的内部。那是传递给暗卫的最后确认指令。动作快如鬼魅,融入夜色,无声无息。
回到屋中,他摊开手掌,那五十枚被她摩挲得泛旧的铜钱静静躺在掌心,还带着她的温度。他紧紧攥住,铜钱的边缘硌得他手心生疼。眼神中的挣扎与痛苦最终被冰冷的决绝覆盖。
他必须走。为了她此刻的安宁,也为了将来能给她真正的、永久的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