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雁飞进长廊,带起风的涟漪。
一个年轻男人跟在仆役后面,大概二十出头,一身青衣。他嘴角含着一缕笑意,一支簪子挽住一半头发,垂在脑后,剩下的随意披在后背上。他搬弄着拇指上的玉扳指,抚摸那上面雕镂的花纹。
仆役在门口停下,叩门,轻声道:“莫将军,夏大人来了。”
里间应了一声,仆役便下去了。男人轻轻推开门,屋里熏香缭绕,正座上同样是个年轻人,盖着湖蓝色外袍,面上线条锋利,头发绾得刚正不阿,没有一丝半缕从发冠里漏出来。
蓝衣青年抬起头来,道:“良歌,好久不见。”
夏翎抱着胳膊,挑眉调侃道:“这么多年没见,习卿怎么还是这幅样子。咱们什么关系,用得着这么生疏?”
莫项放下手里的书卷,不自在地站起来:“哈,确实,我。。。。。你知道,我一直都是这样的。”
夏翎摇摇头:“没办法,毕竟习卿是雁停学宫的古——”
莫项三步并作两步窜到夏翎眼前,用力把门甩上,发出砰的一声巨响。他拽着夏翎的袖子,把他往里间拉。夏翎打了个趔趄,一绺头发调出来落在耳边。
“一个外号而已,反应也太大了吧,”夏翎调笑道。他轻咳了两声,把嗓子转了一个音调,叫道:“习卿哥哥。”
大步往前的莫项突然停住了,像是凝在地上了一样,夏翎一个没反应过来,差点被甩飞出去。
莫项狠狠瞪了夏翎一眼,语气不善地开口:“别跟我提到他。”
夏翎不以为意地笑笑:“燕王之乱一旦结束,皇上地位会渐趋稳定。也就是说,他必然会收束世家实力。届时,外任的世家子弟都会被召回雁城,小妹夫因为燕王之事也会迁位。要这样的话,可就不是我提不提,而是抬头不见低头见了。你总不能把官辞了。”
莫项盯着夏翎那双光华流转的狐狸美眸,幽幽地开口:“你说得对。”
“所以?”夏翎接着问。
“纪清自打安元年间被接出冷宫已经过了七年有余,也该赐给他封地和封号了。这么一来,纪清肯定不会继续待在雁城。他总不会跟着纪清离开雁停州。”
“啧啧啧,”夏翎抖抖衣服,拍拍莫项的肩膀,“还是忘不了我小妹夫啊。”
“一口一个小妹夫,他们俩还要联姻?”
“早黄啦。”夏翎挑了挑眉,“我妹妹那个执拗劲上来了,为了不跟他结婚,差点把自己嫁给女人。”
“那就好。还有,丑话说在前头,别逼我骂你,夏翎。”
夏翎作出无辜状:“冤枉啊,我这是替你着想。只要回雁城你就避不开他,最主要的是,你所有的反常还不能被人看出来,不能被你父亲,他父亲和皇上发现。”
莫项哼了一声:“我总不会这点城府都没有。”
夏翎耸耸肩,吹了个轻快的口哨:“呦,那可不一定。”
“我再说一遍,别逼我骂你。”
“好好好。"夏翎笑得极其灿烂,完全不在意莫项的脸色,“你要是真跟我小妹夫死灰复燃了,我一定一定给你们俩满雁城宣传。”
“什么死灰复燃,我们根本就没有过什么,自始至终都是我一个人罢了。他投奔纪清,他恨不得死在拈花楼舞女的裙子旁边,有丝毫考虑过我们吗?”
“哎哎,说这话可别带着我,他第一次进拈花楼就是我带的头。”
莫项没搭理他,直接拽着他的后领把他摁在书桌前。
“我算是回忆起在学宫的日子了,我后悔了,不该那么郑重地跟你这种人打招呼。来了祥辕就好好呆着,现在,给我看排兵的地图。”
夏翎还是含着笑意,眯起眼睛,在莫项看不见的阴影里闪过一丝悲哀。
他一只手拂过地图上的云平和雁城,另一只转动起玉扳指。他一头乌发散在身后,有几缕跟腰上的玉带钩纠缠着,脑后的玉簪简练但不朴素,与一身青衣一同彰显出名门大公子的气派,衬得他清秀风雅。
当年学堂有好事者给世家公子们排过名次,哪怕是七年过去,夏翎也不愧是仅次于贺行的翩翩佳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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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中的云被撕扯成絮状,零零落落,像一张大网罩住了长华宫。
纪楚正被几个宫女环绕着,套上祭天祈福的礼装。新帝即位照例应祈天告地。
原说待日子渐暖些再做打算,可燕王一乱,迂腐的礼官们便叫嚷着是上天降罚,连天连夜地上书苦谏。
纪楚本想着等到纪清回来,带着他一起去的,可形势严峻,他一个人也堵不住众人的嘴。再加上太后也明里暗里想要为国祈福,纪楚只好答应了。
纪楚着了衮冕,玄衣上缀了日月星辰和山河龙凤,缭绕在他全身,像是火焰灼烧出的痕迹。下人们摆弄着他的衣摆,他始终没有说话,肃穆地站在那里。
纪楚持了镇圭,面无表情地向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