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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峤洲（第1页）

皇帝姜兰德处理完一日政务，颇觉烦闷，便只带了寥寥数名随从，在行宫中信步闲游。行至芙蓉湖畔，见烟波浩渺，湖心几座小巧玲珑的岛屿星罗棋布，其上亭台楼阁、飞桥相连，造型别致精巧，宛如传说中的仙山浮岛，便起了兴致，命人撑一艘小船，往那最大的仙峤洲而去。

仙峤洲上果然别有洞天。岛屿群乃仁宗皇帝时所筑，面积不大，然极尽巧思。其上塔楼高耸，廊桥迂回，或悬空而架，或穿楼而过。人在其中穿梭，时而登高远眺，时而循阶而下，仿佛步入一座立体的迷宫，趣味横生。皇帝暂时抛却朝务烦忧，沉浸在这步移景异的乐趣之中。

正当他登上一座塔式楼阁，凭栏远眺湖光山色时，忽闻一阵清越婉转的琵琶声伴着女子柔美的吟唱随风传来。唱词缥缈，似是描绘蓬莱仙境、瑶台仙子的曲调，与此刻身处的环境竟是无比契合。

皇帝心生好奇，循着乐声悄悄走近。只见一扇敞开的轩窗旁，柳美人柳如思正怀抱琵琶，纤指轻拨，一名小宫女在一旁伺候着。她侧对着窗外湖景，微垂着眼帘，唱得十分投入，神情专注，眉目如画，一改平日那柔弱怯懦的模样。

皇帝驻足聆听片刻，眼中露出欣赏之色，不由抚掌轻笑：“好！想不到爱妃还有如此清越歌喉，朕竟不知！”

柳美人仿佛这才惊觉圣驾到来，慌忙停下弹唱，放下琵琶，起身敛衽行礼，脸上飞起两抹红云，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慌乱与羞涩：“皇上恕罪！臣妾不知圣驾在此，扰了皇上清静……臣妾这点微末技艺，实在拿不出手，许久未练了……今日只是突发奇想来这岛上走走散心，见此处风景宛若仙境，一时……一时情不自禁，让皇上见笑了。”

皇帝心情颇佳，笑道：“何罪之有？此曲此景，相得益彰，甚妙。”他打量了一下四周，“爱妃倒是会寻幽探秘之处。”

柳美人垂首，声音细若蚊蚋：“臣妾愚钝，只是胡乱走走……”

“既如此，便与朕一同乘船回去吧？”皇帝发出邀请。

柳美人心中暗喜，柔顺应下：“是，臣妾遵命。”

两人一同乘御船回到岸上。皇帝似乎余兴未尽，正想着既已到此，不妨去柳美人住处坐坐，再听听曲也好。柳美人心中亦是期盼不已，今日这番精心设计的“偶遇”眼看就要圆满成功。

不料，一名太监急匆匆赶来，跪地禀报：“皇上，清秋水榭传来急报！二公主突然发起高热，昭仪娘娘心急如焚，特遣奴才来禀告皇上！”

皇帝闻言，脸上的笑意顿时敛去，眉头蹙起：“莉儿发热了？可传了太医？”

“已经去请了。”

皇帝沉吟片刻，显然放心不下女儿。他看向柳美人，略带歉意道：“爱妃，朕……”

柳美人心中瞬间被巨大的失望攫住，她一连数日打探皇帝行踪，又极力妆饰，使出浑身解数，才换来这独处的机会。但她面上却丝毫不显，立刻流露出无比体贴和担忧的神情，眼神恳切，福身道：“皇上快去看二公主吧，公主玉体要紧！臣妾这里无妨。”

皇帝见她如此懂事，心中慰帖，点了点头：“好，那朕先过去看看。今日爱妃的曲子，朕改日再听。”

说罢，便带着随从，匆匆朝着丽昭仪所住的清秋水榭方向去了。

柳美人站在原地，望着皇帝远去的背影，袖中的手指微微收紧。但她很快压下心头翻涌的情绪，恢复了那副温婉柔顺的模样，带着宫女，默默返回自己的住处。

夜幕低垂，洵河行宫各处渐次亮起灯火。

晚膳时分，柳美人只略动了几筷子极其清淡的菜肴，便吩咐撤了下去。随后她用精心挑选的香花泡了澡，细致地给全身涂抹上使肌肤柔滑细腻的香膏，又特意在预备晚间穿的寝衣上熏了极淡雅的兰香。

对镜梳妆时，她更是用心。眉黛轻扫，胭脂淡匀，力求一种看似不着痕迹、实则处处用心的慵懒媚态。铜镜中的女子云鬓松挽，眼波流转，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愁绪与期盼，我见犹怜。

时间在等待中悄然流逝。窗外虫鸣唧唧，更衬得屋内寂静。柳美人端坐镜前，指尖无意识地缠绕着衣带，心跳随着每一次远处的脚步声而微微加速。

终于，门外传来了动静。却是她派去打听消息的小宫女回来了。

小宫女怯生生地禀报：“主子……敬事房那边说是……今晚是昭阳宫的虞宝林侍寝……”

“咔嚓”一声极轻微的脆响，柳美人手中那支精致的眉粉竟被她生生捏断了一截！她胸口剧烈起伏了一下，一股难以言喻的怒火和失望猛地冲上头顶，几乎要维持不住脸上的平静。

但她迅速垂下了眼眸，长长的睫毛掩盖了所有情绪。她用帕子轻轻擦了擦指尖，再抬起眼时，脸上已只剩下一片淡漠，声音平静无波：“知道了。下去吧。”

小宫女如蒙大赦，慌忙退下。

屋内重归寂静。柳美人看着镜中眉目如画的女子，心中已是百转千回。

是了……定是下午皇上去清秋水榭探望二公主时，丽昭仪心中不忿，便趁机将皇上留住，将同住一宫的虞宝林推了出来，回应成贵妃的挑衅。一来向成贵妃显示自己宫中亦有人能得圣宠，二来，虞宝林年轻鲜亮、性子刁蛮，对于看惯了才女温婉的皇上来说，未尝不是一种新鲜口味。

想通了关节，柳美人心中那口郁气稍稍平复了些许，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清醒。

她对着镜子，缓缓勾起一抹近乎嘲讽的弧度。以色侍人，能得几时好？虞宝林那般浅薄张扬、毫无底蕴的性子，或许能凭一时新鲜博得几日恩宠，但在这深宫之中，真正能站稳脚跟的，从来都是那些家世显赫、才情出众的高门贵女，而非这般庸人。没有内涵支撑的美色，终究会被皇上遗忘。

自己……不必急在这一时。

如此一想，心境竟豁然开朗了许多。那满腔的期待与失望，仿佛也随着那截断掉的眉粉一同被摒弃了。

她索性不再去想侍寝之事，起身取过那把母亲所赠的琵琶，调试了一下琴弦，便幽幽地弹奏起来。曲调不复白日的仙气缥缈，反而带上了几分清冷孤寂之意，但指法却愈发流畅自如。

蓬莱水榭占地广阔，她的院落僻静，琴声并不至于惊扰到主位的成贵妃。在这寂静的夏夜里，琵琶声如泣如诉，反倒成了她排遣心绪、沉淀野心的最好方式。

弹罢一曲，心中已是波澜不惊。她平静地唤来宫女伺候卸妆洗漱，除去钗环，换上舒适的寝衣，安然躺下。

今夜虽未能如愿，但来日方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