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你真好看。”对方看着他,痴痴一笑,愈发靠近,几乎快要亲了上来,“这赏钱我不要了,就让人家再为你弹奏一段如何?”
穆玄英大骇,手足并用努力回挣:“等等,大哥,这是不是有点什么误会!”
眼见就快被对面拖走,后颈突然传来一阵大力,将他一把拖进乌篷里。穆玄英挣扎着撑起身,正见莫雨一刀割断了绳索,复横桨扫向,一端插进对面衣襟,千斤臂力瞬间把那汉子挑于空中,继而利落甩进水里。
“给你五两,不必找了。”莫雨抄桨将对面的船身狠狠抵远,复划出十数尺,方才遥遥抛来块碎银,“快滚。”
对方艰难爬上船,虽形容狼狈,但得了赏赐,竟也开心非常:“谢公子赏赐,有缘千里来相会,下次还要听人家唱曲哦!”
听见那娇滴滴的嗓音,穆玄英只觉得整个人都不会再好了,他抬头望向莫雨:“……你早听出来了?”
“谷中自有易容大家,这点小把戏,如何能瞒过我?”莫雨顿了顿,“早说了要你不必理会,非去动怜香惜玉的念头。”
穆玄英有气无力道:“我平素闯荡江湖,也没见过这等险恶,如何能有提防之心呢?”
眼见他委实受击颇深,莫雨摇摇头,独自撑船,倒也不再为难于他了。
穆玄英缓了片刻,很快便暂将阴霾抛之脑后,再次浸心于春江水上。说来也奇,莫雨分明一个多年居于关外之人,西北多旱少水,应无河道走船行舟,可莫雨摇桨架船的动作却分外娴熟,与他一个土生土长的南方人相比,也不遑多让。
“奇也怪哉。”穆玄英托腮,望着莫雨,双眸盈亮而藏满好奇,“雨哥这一手划船的功夫可非是新手,莫不成过往也常下南乡,与何人搴洲中流?”
“确实常有扁舟独饮。”莫雨神情如有所思,“伴江水暖,只望得王子同舟。”
望北与伴江二村隔水而望,从来相对不相及,经他如此一说,再不闻赤马山下剑拔弩张,本暗流涌动的一道江水,竟也好似重归于山河怡人旧色。
穆玄英心头一暖,又笑着继续问道:“那兄长觉得,江南比之西北,又何如?”
眼见船已驶至江心,莫雨放下船桨,也在乌篷中坐下:“自是西北更好。”
这回答倒出乎了穆玄英所料,他惊讶道:“为何?”
“江南多阴雨,舟车时有不便,故常贻误事宜。”莫雨取来一壶汾酒浅饮一口,“令人烦厌。”
穆玄英想想,还有几分道理:“雨季确是不大爽利,但西北黄沙遍地,也未免太旱了一些。”
莫雨又道:“南菜嗜甜,我亦不喜。如那豆花之肴,当以精盐油泼佐味,刚好足够与豆香相辅相成,南人却偏爱用糖,当真暴殄天物。”
穆玄英闻言,一双眼却渐渐瞪大,不可思议道:“你……这好好的豆花,怎能加盐呢?自然是加糖方堪相配!”
莫雨也蹙起眉来,一副不堪设想的模样:“如此食难下咽,与那饴糖月饼一般,哪里是人能吃的东西。”
穆玄英意识到事态的严肃,托腮的手彻底放下:“饼中含饴才是正统,过肉夹酥皆是有逆天道!”世人心中总有偏好,美食之欲恐是他此生最执着的东西。他忿忿不平,胸膛起伏,又补充道,“莫说我们南乡的吃食,你们北方那些所谓腊味,干瘪如石,如嚼腊盐,又有什么好滋味?”
莫雨一下又一下敲着杯沿:“风干与腌制不过是种贮藏手段,总比你们雨季仓廪霉变强得多。”
“你……”穆玄英忍了又忍,还是道,“你既然那么讨厌吃甜的,为什么小时候还总抢我的糖葫芦?!”
这回托腮的变成了莫雨,他支着条腿,饶有兴致道:“因为觉得有趣。”
穆玄英两腮鼓起,憋了半天,终于一转身跑去了船头:“坏心眼,记仇鬼,你没救了!”
一艘小破船,拢共也就这么大点地方,莫雨低低的笑声纵然不刻意抬高也能清晰传入他耳中:“这就生气了?”
穆玄英抬手,娴熟地将双耳向内一折:“我听不到,别同我说话!”
夜色渐浓,江面泛泛却不见昏黑,明月清辉,将本无色之水涤出皎洁之质,任由人不自禁掬起一捧,既似指尖穿梭而过的丝绸,又如流淌过肌肤的软银。
碎星在水,莲舟载梦。
穆玄英趴在船头,时而伸手入水捞月,时而见鱼欣喜共戏,不自觉弄得双袖尽湿,仍兴致不扫。眼见一尾红鲤从掌中穿过,正要再接再厉前去捞取,伸出的手却冷不防碰到另一个带着温度的东西。
突如其来的光芒晃得穆玄英下意识遮住双眼,片刻后才反应过来那堆五颜六色的东西,原是一盏盏的花灯。
这些花灯形状各不相同,多是分外小巧,制工精妙,隐约有梅兰之幽香,既雅致又漂亮。穆玄英掌中恰飘来一盏,模样却与兔子蝴蝶一类极为不同,竟是只小小老虎。他一时大觉新奇有趣,不远处却倏忽飘来个脆生生的声音:“哎呀,我们的灯!”
适才的阴影犹在,乍听这声音,穆玄英心中不由一悚,好在这次声音的主人是个货真价实的姑娘家,两手搁于唇边,大声喊道:“我们的花灯撞上郎君的船啦!请郎君稍宽手拨一拨,别烧着了您的船!”
既然姑娘都如此说了,举手之劳自是当做的。穆玄英一手撑在船头,一手竭力伸长,将顺流而下的花灯们向更远处拨去。
对方笑道:“谢谢郎君!”
助人悦己,穆玄英便也笑道:“不客气,但祝姑娘得偿所愿,心想事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