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绥回到御史台后,立刻对涉案诸人逐一严惩,一律按律从重处置,丝毫不留半点余地。
许致中削职为民,流放三千里,此生不复录用;王粲也被一撸到底,贬去荔州担任县令。至于姚濂,他自主簿之位一跃而上,连升三级,坐上了御史台知杂事侍御史的位子,补了郑融留下的空缺。
而郑攸宁那边,既然案情已清、沉冤得雪,官复原职本是顺理成章。可惜她这一遭牢狱之灾吃得着实狠了些,双手废了不说,身子精神俱都大损。
元璎体谅她身体有伤,特准她歇息三个月。只是朝中官员个个精明,各有各的计较与推测,都猜她这一遭,八成是要就此致仕,再也难复往日荣光。
除却郑攸宁之外,萧绥又重新翻阅过涉案之人——窦淼与曹涵的殿试卷子。曹涵倒是平庸无奇,唯独窦淼一人文章锋芒毕露,辞采新颖清俊,连萧绥阅后亦忍不住拍案叫绝,心下感叹:“此人前程,当真不可限量。”
当即便令人传召窦淼前来。
御史台堂前,一棵老松负雪而立,松枝低垂,满树霜白,透着压抑沉重。萧绥站在树下,神情淡淡地看向阶下跪拜之人。
“民女窦淼,叩见靖安公主殿下。”窦淼声音清脆,跪拜姿势端正恭谨。
萧绥立在她跟前,上下细细打量了几眼。眼前此人身量纤瘦,脸庞白净清秀,说不上特别美丽,却有种沉静的风骨,虽跪着,背却挺得笔直。
“起来吧。”萧绥语气淡然。
窦淼缓缓起身,仍低垂着眼睛,不敢抬头,仿佛肩上压着千斤重量,沉默而局促。
萧绥的语气平静如水:“你可知,为何会落到如今这般境地?”
窦淼倏地一愣,低声自责:“民女从前口无遮拦,言辞轻佻,得罪人而不自知,以致今日蒙冤受辱,实属自作自受。”
萧绥听罢,只轻轻颔首,眸色依旧不见喜怒:“不错。你才情甚佳,见识也不凡,只可惜舌锋太利。旁人随口一句‘女学士’,你便以为自己果真可以在朝堂立稳脚跟,便可以口无遮拦、锋芒毕露?”
窦淼咬了咬唇,羞愧难当:“民女知错。”
萧绥淡然一笑:“你是个聪明人。只是聪明人若不懂得韬光养晦、隐忍为先,反倒会害了自己。你今日若不遭这一场冤狱,恐怕至今仍未醒悟。”
窦淼闻言,垂头无语,只觉脸颊火烧一般难堪。
短暂的沉默过后,萧绥继续开口:“我出手救你,不是因你无辜,而是因你还有用处。你文笔利落,心思细腻,若能懂得收敛锋芒,谨慎行事,将来未必不能成就一番事业。只是——”
话音微顿,她目光陡然显出几分凌厉:“兵部与闺阁之内毕竟不同,那是刀光剑影、枪林弹雨之地,处处皆是风浪险恶。”
窦淼心头一震,猛然抬起头:“兵部?”
萧绥眼中掠过一丝淡淡的柔和,似欣赏,亦似期许:“不错,本宫意欲举荐你去兵部任职,先为正六品主事。你若愿意,往后本宫或许还能借重于你。”
萧绥虽挂职御史中丞,但她是镇北军的主帅,真正根基实在军中。兵部与军中自古互为倚仗,这道理窦淼一点就透。她眼中瞬间透出光彩,连忙郑重跪拜:“民女愿意!愿追随公主左右,从此收敛言行,绝不再犯从前之错!”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萧绥可谓是声名大噪,风头盖过满朝文武。而高聿铭一党因此遭受重创,难免将萧绥视为眼中钉,肉中刺。
尤其是高聿铭本人,虽然此次自身暂且保全,但他更大的祸事却还在后头——他那不成器的独子高钦,眼下正被萧绥掐着软肋。
打从萧绥授意叶重阳暗地指点那些苦主后,登闻鼓接连被人击响三日。声声鼓响,如刀如斧,直敲高家人心头。
第一日,敲鼓者控诉高钦杀害自己十四岁的幼女。女孩去高府做婢才三个月,高府便草草报了个病故消息,连尸身都见不着,随便塞了二十两银子便想了事。
第二日,又一对婆媳击鼓鸣冤,状告高钦杀了她们家的顶梁柱。男人不过与高钦争执了几句,次日便暴毙街头。尚未去衙门告状,家中铺子已被砸烂,生意尽毁,明显是被高府胁迫着噤声。
第三日,更有男子状告高钦与赌坊勾结放贷,逼得无数人倾家荡产,家破人亡。
三桩大案,皆牵涉人命,足以震动朝野。
往昔百姓们慑于高家势大,不敢妄动,如今萧绥公然表态撑腰,更派了承明卫暗中保护,百姓自然胆气壮了几分,定要趁此机会将高钦狠狠踩入泥中,让他翻不了身。
邢狱之事归大理寺掌管。
一时之间,大理寺那边顿时忙得焦头烂额。高钦的丑事更是传遍全城,众人关注的目光迅速转移到了此处,彻底将科场舞弊案的余韵压盖过去。
另一头的城郊大营里。
寒风割面,远山沉沉,旌旗如林。
萧绥骑在马上,一身裘衣银带,背影挺拔如松。地上积雪还未化尽,马蹄踏上去,发出咯吱咯吱的脆响。